「如果你的冯韵，也是这种人怎么办？」他笑着说。

「什么？」我停下了脚步。

刚刚是在百货商店，被卓群撞上的。那时，我刚试了一套衣服，在镜子前辗转，心里五味杂陈。年纪到了，再怎么吸气，腹部也不会像少女时代那般紧实。这套衣服的版型，真是将中年妇女不想看到的岁月雕刻，掩饰得太好了。可我始终觉得，不是因为它的裁剪，而是……别的什么，让我有点不舍得脱下来。

从镜子里看过去，店里零零散散踱步的客人，都是二十几岁的姑娘……身上这衣服的颜色，这种拼接的样式……我想起来了，自己高中的时候，确实有一件非常类似的衣服。

那是高一刚开学，同桌喜欢上了梳头的手艺，坚持要在我身上练手。趁午休时间，把我拉到她们寝室，齐齐整整地沿着耳后，编了两个辫子，又挽回耳边，拿皮筋扎紧，再用墨绿色的窄绸带细心地缠上几圈，挽成漂亮的蝴蝶结。垂下来的丝带和发辫，蹭的我脖子痒痒的，直嚷着要拆了。但她要杀人的目光，显然是抗拒不过的。等回教室，几乎是迎接了全班的注目礼，我才觉察，身上的衣服，和发型、头饰全搭上了。那是一件白绿拼接的连衣裙，领口到胸线是白色的，往下顺着身形直到膝盖，展成喇叭花的样式，布料全是孔雀绿色的。本来是一件旧衣服（第二年就穿不上了），却在那天大放异彩。

后来，同桌跟我说，课间我伏在教室门口栏杆上看书的时候，楼上楼下很多班的男生在打听，那个姑娘是谁。

我轻轻叹了口气，挪回试衣间，一边褪下了裙子，一边想着呆会儿出去，该怎么应付外面的店员。虽然一直在忙碌地招呼其他客人，我知道自己在镜前的踌躇，不可能躲过她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。我甚至推测她们心里应该有个公式什么的，比如，试穿超过10分钟，成交概率提升20个百分点？

太好了，她正在招呼其他客人，推门而出的我暗自庆幸，在柜台放下衣服，准备溜之大吉。却感觉右肩被人轻拍了一下。我转过身，卓群冲我露出灿烂的笑脸。

「啊……哈哈哈哈哈，你怎么在这里？」与其说是意外，倒不如说是惊喜。「你们班的演出结束了？」

说起来，今天是我们高中的校庆日，一百年诞辰，几乎所有的毕业生都回来了。校园里挤不下这么多人，校方和若干位成功校友们一合计，直接承包了老校址附近的一家酒店。十个大大小小的会议展厅，全部用来做聚会演出礼堂，这么多老班级，轮流上场。卓群他们班，恰哈跟我们合用一个会场。按时间表，他们十点结束，才轮到我们班。这也是为什么刚刚我能溜出来。虽然很多同学将近二十年没见了。聊上几句之后，有种熟悉的感觉泛上心头，也就乏味起来。神游了一会儿，我决定去逛逛街。

老校址不远处，就是这个曾经小镇的中心。这么多年的岁月，于人是杀猪刀般的雕刻，于经济却是厚实地积累。镇已升级为城市，街区都是小有规模的城市模样。各式各样的品牌店簇拥在商业步行街两旁，更时不时冒出几家大型的商场。不想走的太远而错过演出，我就进了临近路口的一家，在试穿的那家店停住脚步。

卓群虽然比我高一届，但当时我们都在校广播组，有过不少接触。

一起跨出商场的大门，「你刚刚为什么要穿成那样？」卓群打破了沉默。

「你是指我试的那套衣服？」我有些诧异，难道他早就进店里了，我怎么都没看见他。

「你今天回来，是要特别想见谁吗？」一丝狡黠的笑划过他的嘴角，「好像连内衣也专门挑过……」

我的脸「腾地——」地红了，「你……你跟踪我吗？女人爱买个衣服有什么稀奇的？！」心里感慨，这么多年了，他还总改不了对女孩子的态度。

他露出了暧昧的笑，走得近了些。老街区还有很多地方在拆迁，等着盖更多的、更高更新的楼。新景加旧忆，触发了他不少感慨，路上一刻都没再沉默，不断说起这些年的沉沉浮浮。而我仿佛一个懵懂听故事的孩子，不时还要问插嘴问些傻问题。所以，才有开头他那么冷不定的一问。

「冯韵？冯韵是谁？」我愣了，好熟悉的名字。

他看了看我认真迷惑的眼神，笑了。挽住我的胳膊，「走吧，要么你们班节目要结束了。」

岁月这把「杀猪刀」，是有些偏爱卓群的，虽然雕刻出了些痕迹，可眉眼之间，仍能找到当年的熟悉，那些属于时间的棱角，反而平添了这个年龄的男人才有的韵味。被他这么一挽，我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些。

大厅里闹闹哄哄地，准备了节目的老同学们，拥在狭小的舞台上，台下也挤得满满当当。卓群班里的还有些人也留下来，聚做一团叙旧。我们好不容易在人群中，挤出来两个位子，坐下了。

真是奇怪，要不是卓群和旁边一位同学一一指点，我根本没法把舞台上的面孔和记忆里遥远而又模糊的名字对应起来。人头窜动，笑语欢声，我的恍惚愈发严重。一个问题，好似波涛奔腾着冲向海岸，反复地拍打沙滩，刷刷作响：这些年，我去了哪儿？又都做了些什么？眼前的热闹景象，越来越模糊，头也愈发沉重。

卓群轻轻推了我一把，「你的脸色很差，是不是太闷了？要么到外面透透气？」我顺从地站起来，由他牵着手，走出了会厅，走到临街一面的大露台上。

露台很大，两面环着齐胸的钢化玻璃墙，正对街面的是弯弯曲曲扭花的欧式栏杆，齐腰那么高。外面新鲜的空气冲进胸膛，人一个激灵，清醒了不少。才发觉，自己的手还被卓群握着，下意识地缩了缩。他觉察到了，轻轻地松开，自己朝着栏杆走去，弯下身来，伏在上面，露给我一个宽阔的脊背。他探身瞄向楼下，「想起来冯韵是谁了吗？」

……

「真是好笑，那时候，全校都知道你喜欢他……可现在，你却……」他缓缓转过身来，却正撞上我满是泪痕的脸。「你？……」

「冯韵，高三（五）班，学生会主席，校广播站站长，市优秀学生。」我哽咽着冷笑，「谁会不知道他？全校的女生都喜欢他，都想成为他女朋友。」

「可那时候，大家都这么说，你最有可能成为……」他的脸上透着忧伤。

「是吗？可那不是你告诉大家的吗？！」我简直要吼出来，「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，却散布那样的谣言！」

「我不知道你那么讨厌我……」我泣不成声，掩面痛哭。

「好了，好了，别哭了，是我错了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」不知什么时候，他又走回了我身边，扶住我的肩头，递过来一张崭新的、洁白的纸巾。

changelog

2019-07-02 1.5hrs 写卡片；2hrs拼接，修改。
2019-07-03 5min，修改字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