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有小童

白色欧式大床和旧黄木的婴儿床，紧紧并在一起，占满大半个卧室，空出来那边，细脖高挑的落地台灯低垂着头，吐出昏昏黄黄的光。母子坐在床边，头抵着头，肩靠着肩，膝盖上摊开着花花绿绿的绘本。

「他们抱过你，放在我胸口。你小得可怜，皱巴巴又粉红的皮肤挂着褶子，鼻子上颗颗粒粒的小白点，妈妈吓了一跳：怎么这么丑？！」

「停！妈妈，别讲啦！一点也不好玩！」

小童别过头去，不搭理我。

「不是你说要讲出生的故事吗？」我逗他。

那本摊开的绘本，叫《死亡是怎么回事》，书角泛着一点点白。

这是我们的「家」。一大一小，两间卧室，抵足而坐，中间夹着小小蓝色卫生间，墙上贴着红色小丑鱼，橙色珊瑚，绿色海龟……关了灯，忽闪着莹莹绿色。那是我们的海洋城堡。南北通透的客厅，连着餐厅，直抵厨房。松木餐桌椅是餐区的主人，蓝灰色拐角沙发前——儿童乐园，你是无可争议的主角。

仰望天花板，度过人生最无聊的前五个月，你摇摇晃晃坐在沙发前，拨弄着哗啦哗啦唱歌的玩具球。时光一路唱着，狂奔而过。

朱漆色的防盗门口，窸窸窣窣响起来，钥匙盘转动几下，啪嗒——门开了。“咦？妈妈！”穿着开档花棉裤的欢快小鹿，跌跌撞撞，闯进怀里：两周岁的你，脸上开着花。妈妈手里沉甸甸的购物袋，险些掉在地上。“哎，轻点呀！”我轻轻推开他，佯装嗔怒。

半年前，你曾摇晃着，从乐园奔向餐桌，惊讶地回头望着来时路。原木色的地板上，再也寻不到，你撅着小屁股，一条腿跪着，一只脚踩着，交替爬行得滑稽模样。

妈妈曾目睹人类学习语言的神奇，单字词、双字词、四字句…两岁半的你，挂在我的胸前，瞪着小眼睛，好奇地盯着窗外，雨，雾气氤氲。妈妈轻吟：小雨小雨；你稚嫩接住：滴答滴答。你是个话痨，从小就是。五个月时候，咿咿呀呀，你能哄自己入睡。

这两居室的公寓，我穿梭来往，只当自己是过客。六年前，你像传说中那个石猴，从时空里蹦出来，滚落世间。

昨天夜里，我们偎依团进沙发，小童指着我的额头，「你怎么没抬头就有纹了？」

我翻了个白眼，「你妈老了。」

小童又看了我一眼，「你都开始掉头发了。」

「我还有白头发呢！」我没好气地回答。

小童沉思，「以前，我爸带我那次，让我给他拔白头发。」

我叹息，「你长大了，我们就老了。」

小童眨了眨眼，「如果我老了，你们是不是就死了？」

我憋着笑，「有可能。」

小童叹气，「唉，要是你们能活久一点就好了。」

生命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