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曲柳色的木板，已被岁月摩挲过几轮，斑驳的晕轮互相缠绕着。春天，这里被主人摆放上几株新的生命——大大小小、玻璃的、白色的花盆。绿萝丛中，伸出一只卷曲细茎，在一片墨绿色中娇嫩欲滴。包裹里拿出来时歪扭倾倒的姿态已全然不见。这，也不过个把星期的光阴。
——养花养草养孩子
十年前，这七个字是老母亲的「诗和远方」。待产那年春季，种下些许花种，有三株还未及老母亲自己临盆，花开花谢籽凋零，匆匆过完他们的”植生“。剩下两株奇怪的品种，既不开花，也不枯萎，主茎倒愈发粗壮。
秋初，伴着小雨降临的生命，从此填满了生活里的每个角落。「诗和远方」的现实是:
养孩子、养孩子、养孩子……
在大自然的各种养育中，从来没有像养育人类小孩这样，遥遥无期让人看不到尽头。白天与晚上，婴儿的奶香与啼哭；还有没完没了、睡不足的夜晚。即便偶尔狠心出逃，也会被一声同类婴孩的啼哭，惊起前胸的肿胀——你必须回家了；孩子蹒跚长大，担忧却随岁月渐长，说的出口和说不出的回应都是：有什么好担心的？而再简单不过的、曾非常不齿的老人语，诸如我以后还有儿子，竟能带来莫大的安慰——只要是孩子，就都会长大的呵（不管男孩或者女孩）。
第二年，那两株奇怪的品种，开花了：一株粉白、一株淡紫。
雨水充沛的南方阳台外，在几乎完全被忽视地照料下，她们也顽强地活下来，开出了美丽的花朵。这和我曾想象的紫罗兰，不一样。植物有一年生、多年生，显然这两株很特别。可就是再多年生，也熬不过人类孩童的童年期。同期疏于照料而活下来的植物，白掌都留不住。和那个孩子同岁成长的，只剩两只刺啦头似的仙人球。
你们见过九岁的仙人球吗？顶着一头黄色、坚硬的刺，那黄色像极了秋天陪孩子讲故事时，指着的那棵树——马路旁，顶着黄色树冠的香樟树。
可人怎么可能如此干旱地活着呢？除了水、阳光和食物，人类的心灵还需要很多很多……相比其他生物，人类心智活动复杂，也因而脆弱。儿童不得不仰仗身边的成年人定义自我，而成年人必须仰仗自我。
生活终将揭示：最难以忍受的不是苦难，而是看不到未来。人类幼崽拥有自然界最漫长的童年期，因为他们太早就离开了母亲温暖的子宫；正如人类自己，从大航海时代开始，就加速疏远了大地母亲。
你看，楼下的小猫，头年出生，第二年就能生猫仔。再多过一个夏天，她就能有自己的孙辈，再多过上几年，她可能已经仙逝。这是眼见得着的生生不息。而人类还需要等很久，很久，很久……生命有尽头，反过来想想，何尝不是一种幸运。
人类心理复杂，需要各种各样的同类关系互动，维持发展，也保持身心愉悦，其中又以亲密关系为重。人类雌雄之间的结合，不仅以生育抚养代为目的，还需要彼此双方互相扶持，坦诚以待。
你看，公猫和母猫就从来不分享食物，哪怕那群「猫孩子」里，明显有只毛色继承自「他」。人类好心给予的食物，吃完了自己那份，流浪公猫也只远远张望——远处，母猫带着小猫们，正大快朵颐另外一份儿——而后悻悻地走开。他的脖子上、凝着黑痂的红色伤口，暗示着曾经有过一场血战。谁能和一个正在哺乳中的母猫夺食呢？为母则强，大概也是自然的生存法则。
不过，猫没有心智烦扰，而人类母亲有。叫出神的名字就能支配神，接受了母职，也就接受了惩罚。
曾花了很长的时间，说服自己，训练自己，对雨宸妈的称呼做出自然又迅速的反应。但总是觉得，在不情愿、不知道怎么回事，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，就成了一个母亲。一个跌跌撞撞、时刻被撕扯牵拉着的母亲……
《飘》的故事里，女主人公郝思嘉的母亲埃伦，因初恋情人的死亡，杀死了少女的自己，埋葬了自己的心，成为一个母亲模范：种植园的大管家、丈夫依赖的另一半，子女眼中的完美女性。郝思嘉差点也走上同样的路，划时代的巨变——南北战争爆发，把她从这种泥泞中拉回来——她怀抱失落的爱、赌气嫁的那个丈夫，还没有上战场就死了。战争让她遭受了诸多苦难，可她不知道，她一直有白瑞德。作为读者，我们既羡慕又妒忌。
可那是小说，不是生活。当白瑞德在战争临近，那个炙热夏日的夜，握着郝思嘉的手，说出那句动人情话：
我想要你的欲望比想要任何女人的欲望都更强——而我等你的时间也比等任何女人的时间都更长。
我的心还是颤抖了。冷静坚硬如白瑞德，也是孤独的呵~
美国编剧大师罗伯特·麦基（Robert McKEE）在《故事》中说，孤独是你有东西要分享但没人可以分享；失落是你没有东西可以分享，不管你跟谁在一起。做女孩的时候，我品尝过几多失落；为人妻时，我更深啜过无数失落和寂寞；为母之后，我一心求孤独，以探未曾踏足地之美。
而我，终究只是普通的人类，那命运深处、孤独正如杜斯拉所言，是一种回响，假若不让它回响在饮酒中，又将何处安放？白瑞德带着嘲讽与失望，终究是离开了，我究竟是该嘲笑他是弱者，抑或聪明的智者？
当我翻开《飘》的最后，准备离开的白瑞德对郝思嘉说：
我爱你，可我不能让你知道。你对那些爱你的人都很残忍，思嘉。你接受了他们的爱，却把这当成鞭子悬在他们头顶。
而现在，我明白了：白瑞德既不需要做一个强者，也不需要做一个弱者，他只是做出了他的选择。现在，我又做出了我的选择，而你的答案呢？
changelog
- 2020-06-17 35min 初稿，或许尝试改成故事
- 2020-06-21 2020-06-21 22:05:49
- 2020-07-28 30min 连接卡片
- 2020-07-28 20min修改
- 2020-09-29 修改字句，增加最后一段
- 2020-09-29 修改标点 字词
